章二十二 任他遮挡重重 中

烟雨江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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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亥时时分,洛阳上空那一轮似乎永远不会沦落的烈日忽然染上了一层火红,然后迅速暗淡下去,隐没在早该出现在夜幕之后

    这一夜,无月,无星,无风

    上一刻还是烈日高悬,此时已换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尽管已是深夜,但依然闷热无比,刚刚的酷热仍没有散去,反而随着夜的到来,空中那一股浓郁的黄泉秽气更加的重了

    荟苑东首的院落里亮起了蒙蒙的光芒原来院落一侧的草地已被翻开,泥土已被翻整成了条条沟垄纵横之形,正对应着整个洛阳的地脉形势,有数十条标示着地下水脉浅沟正发出淡淡的蓝光,映得纪若尘面容忽明忽暗

    他身边摆放着数十支竹签,又有一支紫晶卦签插地土里,斜指向北纪若尘凝望着面前的洛阳地脉,左手五指不住屈伸,正在潜心推算着方位天时、地脉流向,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实际上此刻荟苑中寂静得令人心寒,同在洛阳王府中,相隔不远的主殿中正是一片歌舞生平的景象,但是悠悠丝竹声却丝毫也传不到荟苑这中实际上只要出了王府主楼一步,就失了那无形中的庇护,完全听不到楼内的歌声乐声

    荟苑本来就是清静之地,此时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都在酣睡未醒,张殷殷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青衣则在进进出出,胡乱地忙碌着她进退都是悄无声息,也不会惊扰到纪若尘

    纪若尘眉头紧锁,手中拈了一根竹签,犹豫着不知该落向何处之际,突然听到院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显得想当慌乱,轻重不一,一点与周围环境中暗含的波调不合,一听就非是修道中人可是此时此刻,王府中的下人们非万不得已,都早已躲回房中瑟瑟发抖去了,谁还会如此没有规矩地乱奔?

    砰砰砰!一阵重重的拍门声响起,纪若尘愕然抬头,望向了院门他站起身来,左手一挥,院门即自行打开

    出乎他意料之外,门外奔进的一个拖着小孩子的妇人她衣饰华贵,望上去二十**的样子,十分美艳,尽管一脸的张皇之色,但眉梢眼角处仍尽是脉脉春情她手里拖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眉眼十分清秀可爱

    那女子进门后立即叫道:“哪位是纪仙长?”

    纪若尘道:“我即是纪若尘,当不得仙长二字”

    那女子几步跑上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纪若尘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前襟,仰面叫道:“求纪仙长救这孩子一救!救这孩子一救!”

    纪若尘眉头一皱,如石像般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问道:“不必惊慌,有何事慢慢说好了”

    那女子定了下神,拭了拭眼中之泪,道:“妾身姓吕名仪,乃是豫王李充之妃……”

    她口齿十分伶俐,几句话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吕仪乃是豫王李充侧妃,李充死后,寿王李安见她美貌,没有杀她,而是以豫王之子李琓为质,强行将她收入了后宫她为孩子计,只得委身于李安只是没过数月,李安就已对她厌倦,渐渐冷落起来她也是个颇有心机的女子,从李安的言辞间察知他颇有斩草除根之意,心下惊慌,近日又听闻王府新到了一位少仙,李王极为礼遇,于是趁着近日洛阳天地异变,王府守卫疏松之际,冒死冲到荟苑,希望能将李琓送去世外修道,免遭毒手

    纪若尘看了那孩子一眼,见他眉清目秀,颇为可喜虽然两眼通红,但抿着小嘴,说什么也不肯哭出声来单看他资质,的确是超过凡人太多,勉勉强强能列入道德宗门墙

    吕仪见纪若尘犹豫不决,垂首哭泣不已,又膝行向前半步,抱住了纪若尘双腿,将温软的胸部压在了他的腿上,臻首也悄悄贴在了他下腹上她深谙服侍男人之道,仅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即让纪若尘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如此直接而了当的挑逗,倒是他此前从未遇过的

    此时荟苑外忽然响起了阵阵盔甲铿锵之声,亮起了火把光亮,一队王府卫士冲入了荟苑,似是在找着什么人

    那女子一惊,当下抱得纪若尘更加紧了

    院落中忽然响起了青衣一声轻呼,纪若尘全身一僵,回头望去青衣脸上飞起两片晕红,见纪若尘望来,忙整衣一礼,道:“青衣什么都没有看到,公子请自便”

    纪若尘登时哭笑不得,正要解释,院外一个王府卫兵已然看到了院中的吕仪与李琓,当下高叫一声:“在这里了!”

    呼拉一声,数十个卫兵都拥到了纪若尘院落前但纪若尘乃是修道之人,威能难测,又是李安座上之宾,这些卫士哪敢轻举妄动?当下卫士统领排众而出,进了院落,先看清了院中形势,方向纪若尘恭敬一礼,沉声道:“纪少仙休要听这女子胡言乱语她乃是王爷侍妾,因不贤而落冷宫此次趁乱而逃,可见其刁!少仙将她交给末将,不然末将实无法在王爷面前交待”

    那女子颤抖起来,仰起头望向纪若尘,颤声道:“妾身死活也不要紧,惟求少仙救救琓儿!当年有真人说琓儿有升仙之质的!求少仙开恩!”

    纪若尘看了看青衣,见她面有不忍之色,于是又向那孩子望了一眼卫士统领见了,面色也是一变,当即上前一步,半跪于地,颤声道:“末将九族的身家性命,全在少仙一念之间了!”

    纪若尘仰头望了望夜色,顷刻间已有了决定,于是叹一口气,轻轻推开了吕仪,道:“此事乃李王家事,我也不方便置喙”

    那女子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叫道:“少仙,你是修道之人,怎能见死不救!”

    那卫士统领生怕夜长梦多,长身而起,一把抓过那男孩挟在腋下,又扯起吕仪,强将她向院外拖去

    吕仪嘶声道:“还我琓儿!还有琓儿!纪少仙!纪若尘!你见死不救,必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府卫士生怕纪若尘变了主意,不敢在荟苑多呆,扯着吕仪和李琓,迅速退了出去

    纪若尘静静立着,听着女子嘶喊声和男孩的哭声一路远去,直到院落中又恢复了平静,才转过身来

    青衣依然在看着王府卫兵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方道:“公子刚才为何不肯救那母子?”

    纪若尘凝视着青衣的双眼,叹道:“这些皇亲宗室的家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还是不要胡乱插手的好我不愿救那对母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再过一会可能我们就要逃离洛阳,那时我自身难保,能护得你和殷殷周全就已是万幸,又哪有余力来救这些凡俗之人?”

    青衣低下头去,轻声道:“可是……那对母子很可怜不过叔叔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胸中有天下,自然不能拘泥于这些小事……”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喝采:“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看不出你一介女子,倒也有这般见识!”

    这一声喝彩声若洪钟,洪亮中又有隐隐清音,就如凤鸣九天,在天地之间回荡来去,久久不散纪若尘大吃一惊,这人已到了院外,怎地自己竟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难道说此人道行已到了诸法威能自然而生,无法测度的地步?

    此时半掩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步进了院内这文士还扶着一人,那人半身染血,气息奄奄,全仗着那文士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进入院后,那人忽然抬起头来,虚弱地叫了声:“纪师叔……”

    纪若尘只觉得声音非常熟悉,忙抢上一步,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竟是徐泽楷!只是他面色灰败,脸上颇多血污,真元气息更是微弱之极,是以方才没能认出来纪若尘吃了一惊,忙问:“泽楷先生,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徐泽楷苦笑着道:“泽楷无能,赶过来时遇上了一队秽魔,苦战方得脱身,器材法宝却已尽数失落,若不是这位先生仗义相助,扶我前来,恐怕……咳咳,恐怕泽楷再也见不到师叔了”

    纪若尘从那中年文士手中接过了徐泽楷,将他轻轻平放在院中草地上,以接地气他曾在金丹大道上下过一番苦功,此刻仔细检视一番,既知徐泽楷外伤并不重,主要伤在内脏为黄泉秽气所侵,压制住了体内真元所致既然知道伤因,那就好办了纪若尘自玄心扳指中取出一小瓶玉露,滴了一滴在徐泽楷鼻中不片刻功夫,徐泽楷面上灰气就尽数褪去只是他此次真元受损极重,外伤也不轻,刻下只能勉强行动而已,不休养一个月,根本无法恢复

    可是眼下这种时候,已方最大的助力徐泽楷却伤成这个样子,那真到魔物出世时,又该如何是好?而且不必等黯渊之魔出世,秽气化成的小魔已能将徐泽楷伤成这个样子,这洛阳虽大,哪里又是安全之所?

    纪若尘心内忧虑,他灵觉敏锐,心底已越来越是不安在夜色之中,黄泉秽气正渐渐浓郁,而且盘绕不散,宛若有灵性一般,与异物志所载黯渊之魔出世时的秽气颇有不同之处这点差别虽微,可是在纪若尘的灵觉之中,直是有如天渊之别

    而且随着时辰一分一刻地消去,纪若尘越来越如坐针毡有时候一阵恍惚间,他似是感觉整个洛阳的黄泉秽气已在悄然间联成一气,正逐渐化成一个无比巨大的魔物单看这秽气聚集的速度,魔物出世的时刻很可能不是徐泽楷所推算的明晚,而是在明日黎明前后如果纪若尘感觉无误,那可就根本来不及布置什么阵法了

    见徐泽楷已无性命之忧,纪若尘将那瓶玉露又收了起来玉露刚刚收好,纪若尘整个人忽然僵住!

    这一刻,声淡去,影消散,上下左右,苍苍茫茫间,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纪若尘就在这黑暗的正中央

    但是他并不孤独

    纪若尘不及畏惧,忽然间心有所感,猛然向下方望去,但见千丈之下,一片茫茫黑暗之中,盘踞着一条不知长达几许的巨蛇,正自徐徐游动,似是刚刚醒来!

    这头巨蛇从头至尾不知长几百丈,虽然相隔遥远,虽然它尚未完全醒来,然则纪若尘已分明感受到了它那足以移山填海、无以相抗之威!

    悬浮在这洪荒巨蛇身躯之上,纪若尘只觉自己有如一只蚊蝇,实是说不出的微不足道

    转眼之间,纪若尘已回过神来

    他定神望去,见庭院中一草一木都未有分毫变化,徐泽楷仍躺在面前,双眼微闭,深吸缓呼,不住自鼻端喷出紫气,显然正在炼化药力

    一阵夜风吹过

    纪若尘忽然感觉身上一凉,这才发现周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骤然起身,转身盯着院落一侧洛阳地脉图,潜心推算起来,可是有一个关节处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时之间,纪若尘只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正焦燥间,旁边忽然传来阵阵争吵声,屡次将他的推算打断

    纪若尘转头望去,见竟是青衣与那中年文士正在争吵他没听清两人前半段都吵了些什么,此刻只听那中年文士摇头道:“……非也!圣人有言道,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亵,远之则怨可见我先入为主,并无差错”

    青衣则道:“似是而非!叔叔说过,观妖……啊不,观人当重气度德行,以血脉……不,以门第男女之分观人,已先落了下乘!”

    那文士嘿了一声,哂道:“我这可是圣人有言圣人乃秉天时而生,上承气运,下启民智,如山巍巍,其气煌煌,你家叔叔又是何许人物?”

    青衣怒道:“叔叔立于天地之间,通万年之事,有移山填海之能,寻常大地游仙又岂在叔叔眼中?他如何比不得圣人?”

    那文士仰天一个哈哈,道:“怪力乱神,纯是无稽之谈!世人能负千斤,已是村夫妄语,如何能移得了山,填得了海?果真如此,世上岂不是真有神仙了?”

    青衣气得顿足道:“你这人分明不讲道理!叔叔说过,竖子不足与之论道,我不跟你说了”

    那文士冷笑道:“你那叔叔就算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又如何体会得世人疾苦?他自有仙泉朱果,怎知世人为求一餐果腹,需得贩儿卖女?圣人有言,夏虫不足语冰,这道理用在你那叔叔身上,却也是一样……”

    青衣小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

    纪若尘忙走了过来为青衣解围他先向那文士一礼,恭敬道:“多谢先生援手之德,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纪若尘此时已看出那文士虽然相貌堂堂,声有异相,但分毫道行也无,显是寻常世人既然那文士没有道行灵气,适才自己没能发觉他的行踪,实也正常

    那文士傲然道:“看你倒还知书达礼,与那缠杂不清的女孩子有所不同,倒也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不过君子救人一命,当取应得之酬你既然口称要谢,那么纹银五两足矣”

    纪若尘当场愕然,但转念一想,这济天下说得也不无道理于是取了五两多的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济天下也不客气,当即收了银子入怀,转身离去

    他刚行出两步,猛然间大地颤动,无边秽气浮土而出!

    济天下一个不提防,站立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青衣扑的一声笑出声来,道:“枉你口称圣人,原来却是个爱财之徒,这下摔着了?命中有此一劫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女子!”

    济天下这一下摔得不轻,半天才爬了起来,口中犹